谭一鸣查看了徐盼娣的授权委托书,授权书上两人居然都签字了,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居然还都可以左右治疗方案。好在产妇本人还清醒,她自己签字就能作数,至于能不能让她这些奇葩家属满意,他们会不会后期闹事已不是需要眼下考虑的事情了。
徐盼娣本人还是迟迟拿不定主意。在吗啡的强大镇痛作用下,她的惨叫声没有先前那般凄厉,可无法控制的焦虑和恐怖让她的心率逐渐增快,而她腹中的胎儿似也感应到母亲的这种情绪,胎心也在迅速增快。夏花在徐盼娣身边时,一直在给孩子做胎心监测,胎心的声音被仪器放大开来,便更显紧张和窘迫。
时间就这样在患者和家属的反复犹豫和胶着中逐渐溜走。
在疼痛再度加重后,夏花也怒了,“你再这么犹豫下去,别说孩子了,你自己都没活下去的机会了!你走了,你老公可以再找一个能给他赵家生儿子的,你妈妈痛哭一场也会拿着你的赔偿金补助金给儿子换点保障,你女儿怎么办!如果你不在了,谁去疼她!”
孩子终究是母亲的软肋,这一下恰好打在徐盼娣的七寸上,“医生,就按你们的来,你们觉得现在那种方案更合适,我就听你们的,我自己来签字。”
持续的疼痛和焦躁已经让她虚弱不堪,可眼下,她的眼神倒也坚定。她以前就听过一句话:当你在性命攸关的时候,平日里你最亲近的爱人、亲人不一定真的希望你活下去,可是医生,一定是最希望你活下去的人。平常她觉得这话矫情了,可眼下,她觉得的确是这样。
虽然她并不是自己的主管医生,可是眼下,她相信她,相信这些医生,除了他们,她这辈子还能去相信谁。
夏花拿出早就打好的特殊沟通谈话记录和手术风险同意书,疼痛再度袭来,徐盼娣痛得几度握不住笔,可这回她还是坚定的在特殊沟通上签下“要求先行开胸手术,胎儿暂予观察”的字样,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“知道风险,同意手术”。
这些年,她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回主了。可这距离她确诊主动脉夹层,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,距离她最早出现腹痛,已经过了快四个小时。
胸外科的医院,他已经到过产科病房了解徐盼娣的情况,也已经通知手术室做了相关的术前准备,只等患者和家属的意见了。他没想到一等居然是这么久。
可就在徐盼娣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电梯,所有人最不愿看到的这一幕还是出现了。
一度剧痛再度袭来,似突破了徐盼娣的忍耐极限,她像一只被群狼生生撕扯的孤兽,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,那叫声早已不像人类的声音。
随即,心电监护仪上她的血压和心率急剧下降,她起先还因为剧痛而烦躁不安,可很快的,她便没有了意识。
夏花心底一凉,这残酷的命运始终不肯放过她。
谭一鸣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手术室,此刻她也来不及做其他安排了,她跳上了转运床,直接开始胸外按压,另外两个护士和护工则直接推着转运床到手术室,那里才适合抢救。
眼下手术自然是不用做了,麻醉科的医生都在场,气管插管、呼吸机、除颤仪等设备也都一应俱全。
夏花过去在急诊和重症监护室都轮转过,她参与过不少这样濒死患者的心肺复苏。可她预感到,这一次的胸外按压可能真的就是徒劳了,徐盼娣应该是夹层破裂出血,而且出血量极大,就像一个人被割破了颈动脉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,不同的是这些血都出在内部没那么血腥,可这同样不会给医生抢救的余地。
在这种救命的抢救上,麻醉科的医生要比他们更为专业,插管非常顺利,胸外按压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了,可监护仪上仍没有显示徐盼娣有自主心跳。
她有些发懵,先前还给她说着这辈子总得先为自己考虑一回的徐盼娣,一转眼就没了生命体征。
这间手术室里没有床旁超声,谭一鸣取过听诊器按在徐盼娣的腹部上,他还能听见一点胎心,“小夏,赶紧去给家属说,大人不行了,现在立马做剖腹产取孩子,争取保下来一个!”
夏花回过神来,是的,她心跳停了没几分钟,眼下争取保住一个,谭一鸣已经在和新生儿科联系,让他们赶紧到手术室参与抢救,他和住院总梁博先手术。夏花向手术室门外奔去,由于徐的丈夫和母亲走的是家属通道,他们还不知道徐盼娣的情况,而眼下,她要将这个噩耗告诉他们。
她没有时间再去调整情绪,想着如何组织语言,开口便是,“产妇不行了,夹层撕破了,人的呼吸心跳都没了。”她还没说完,徐母便一声哀嚎,嚎啕大哭。
她是偏爱儿子,可这女儿,到底也是亲骨肉,这一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瞬间崩溃。可这丈夫到底是人间清醒,他在短暂的错愕后便镇定下来,“那孩子呢?”
“现在孩子还有点生命体征,但母体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,孩子肯定也坚持不了多久,我们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把孩子取出来,但是不敢保证孩子可以存活,眼下只能拼一把!”事发突然,她没有时间再去书写打印医患沟通的文件,只是扯过一张空白的A4纸,让患者家属写下“立刻剖腹产”的字样。
等她跑回手术室,迅速刷好手,穿好手术衣,谭一鸣消*铺巾的工作早已完成。
徐盼娣还是没有自主心率,麻醉科的几个医生一直在持续胸外按压,身体的被动震颤让谭一鸣下刀不似平常顺利。可他和梁博还是一路生死时速般划开产妇的腹部,没有了有效循环,这一路划下去倒也没怎么出血,视野远比平时更为清晰。眼下速度是第一,谭一鸣也顾不上层次了,梁博跟他上了这些年的手术,两人配合倒也默契,只几分钟,便取出了胎儿。
是个浑身青紫的男婴,这个比幼猫还轻的男婴被抱到辐射台上,新生儿科的主任便开始对孩子进行抢救。孩子取出了,可还需要关腹,胸外按压下缝合比往日更困难了。
当这个新生儿的生命体征勉强稳定后,儿科抢救小组将这个孩子送到了NICU。
可徐盼娣却没有那么幸运,持续的胸外按压始终不见有自主心率恢复。他们从中心监护室调配了自动按压机,靠着这个机器,胸外按压还在徒劳地进行着。
在场的人都知道徐盼娣是因为夹层破裂导致大量急性出血,这样的抢救从一开始便注定是几乎无效的,可所有人都想搏一下,面对着孕妇和孩子,哪怕早就见惯了生死的医生这会也都会心生恻隐。
进入这间手术室的院领导越来越多,明知道眼下已经是徒劳操作了,可没有人终止“抢救”,宣布徐盼娣临床死亡。
夏花一直站在徐盼娣的身边,这一晚上,她都这样陪着她,亲眼见证了这个生命在自己眼前消亡。
“让家属进来看一眼,然后撤机吧。”谭一鸣心情沉重,他忙了个通宵,这时声音也无比沙哑。他有些懊悔,为什么先前把选择权交给家属,如果自己坚定一些,早点手术,可能就没这回事了。
死者的丈夫和母亲还在门外,期间已经反复有人出去告诉他们还在抢救,但情况很糟,这或许已经给了家属一个缓冲带,可眼下他要亲口告诉他们的是......